白布捂在口鼻前，元袖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，意識朦朦朧朧，耳邊盡是露珠吩咐大漢做什麽的聲音。

“她沒勁兒喊了吧？”露珠問，“沒勁兒了就趕緊把她送回去，她要沒跟林公子在一塊，你我都別想好過。”

林勿？

林勿沒跟元滿在一塊嗎？

被大漢扛上肩頭，元袖無力望了露珠一眼，看她沒放下包袱，忽然反應過來。

不——元滿也在林勿那兒，而現下大漢這一手後招，也是元滿安排的！無論她今日是否喝下了席上的酒、房中放了藥的茶，元滿都打算讓她在老祖宗壽辰這一日喪失貞潔，嫁給林勿！

可是，這不是她的夢嗎？現在這些轉折，還有她身上的燥熱，怎麽都如此真實……她難道，真的回來了？

宛若驚雷一響，元袖感覺無比恐怖——她回來了，可她還是中了元滿的計？

還是要重覆她上一輩子經歷過的一生？

不！

她不要！

猛地咬了一口下唇，元袖嘴唇湧出紅色的血，痛感也讓她清醒了幾分。趁著這一瞬間，她膝蓋踢動，用力砸向大漢的下巴，又張口在大漢的背上狠狠咬了一口。

“啊！”

嘭地一聲，大漢吃痛將她扔到地上，元袖掃了一眼大漢的面目，顧不得許多，轉身便朝來路沖了出去。

露珠本想著要遠走高飛，見元袖跑了，她一楞，一腳踹在大漢腿後，喝道：“楞著幹嘛，趕緊追！”

高喝在靜寂的後院裏顯得尤為響亮，元袖隔得極遠都能聽到。立在路前，元袖見大漢沖上石廊，掃了一眼一個人都不見的西廂，轉身朝東廂沖了過去。

一路無人，不用想都知道必定是元滿和胡氏調開了人。她意識越發稀薄，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的沈重，可她也知道，在找到人求救前，她不能停。

但是這終是不現實的，喚春來身為宮中禁藥，其藥性又豈是尋常春藥可比的。支撐不住跌了一跤，大漢的腳步聲已經近在耳邊，元袖站起來，向眼前的客房奔過去。

自母親死後，她從未求過上蒼，只這一次，讓誰來救救她——

手指觸上門框，元袖還未推，木門吱呀一聲打開，她的手便觸上了溫熱的胸膛。

那衣服上繡的是……四爪金蟒？

疑惑地擡首，元袖殘存的意識在這一刻消失殆盡，沒能來得及看清眼前男子的面目，她雙腿一軟，還未倒地，一只手將她摟住。

“這不是……元三姑娘麽？”

帶著點意外的男聲從頭頂上傳來，元袖雙手攥住他的衣襟，擡頭看了一眼，便見著她記憶中的男子低下了頭。

在她耳邊嗅了嗅，元袖看著他雙眸一深，隨即聲音一冷：“喚春來？”

元袖又怕又難受，想回一句“是”，聽到身後踏踏而來的腳步聲，手上一緊，“……求千歲救我……”

權勢滔天三千歲——眼前的男子，正是連止。

她為知道他的身份感覺驚嚇和懼怕，殊不知此時的她在連止眼中又有多麽誘人。

雙酡飛霞，眸中帶水，唇齒一片盈盈的粉色，因是中了藥，她喉中幹澀，素日溫柔的聲色裏帶了兩分啞，嫵媚得像一泉水。

喉頭滾動，連止深深掃量她一眼，又按捺著看向了來人。

元滿找來的大漢是個市井間的流氓痞子，從未見過連止。兩步沖進小院，他看連止抱著元袖，長得溫潤豐逸，旁下又無人，頓在院前，發聲威脅道：“小公子應當知道，有句話叫不該管的事……”

話未盡，連止左手一揚，暗處中兀地冒出一個身著錦衣衛服飾的男子，在大漢話說完前，把刀架上了大漢的脖頸。

“主子，怎麽處置？”

連止沒再說話，抱起元袖，房門一合，那錦衣衛手中刀光一抹，大漢連求饒都沒來得及，脖子便豁開一個大口，直直栽倒在地。隨後，兩名錦衣衛拖走大漢屍身，收拾好院前這塊石地，便又重歸於黑暗。

這些事元袖不得知悉。她意識所剩無幾，連止抱著她入了內室，將她放在床榻上後，她便熱得無法再忍。

“千歲……”掙紮著坐起來，元袖看向站在床邊的連止，啞聲，“元袖知道喚春來的藥性，這藥除了，除了……都沒法解，元袖求千歲幫元袖尋一個……”

“尋一個男子，讓你便如此交代了出去？”

連止聲沈如雷，莫名還帶著點氣怒，元袖不能理解，身上又無比難忍，他低問一落，她聲音裏就帶了點哭腔：“只要不是林勿……元袖都……”

女子貞潔，她當然看重，但喚春來若不通過此法解了，她就唯有死路一條。她才回來，帳都沒跟林勿元滿算清，母親身上的毒也沒解，又沒能好好接回愈兒適之，她怎麽能死？

越想，元袖便越悲傷，見連止不幫她，她又忍不住抱怨起連止：“千歲處處都好，但是也幫不成元袖，誰讓千歲不是個男人呢……”

她在藥性下什麽話都敢說，連止幾乎要給她氣笑。伏下身軀，連止將她壓進塌裏。

失去意識以前，元袖只記得，自己哭得很狠……然後便是連止一句“真是我欠你的”。

“姑娘、姑娘，出事了！”

元袖是被若春帶著惶然的聲音叫醒的。

帶著暈眩睜眼，元袖入目便是自己房中鵝黃色的床帳。微微一楞，她坐起來，感覺身上一陣酸疼。

沒來得及疑惑，若春慘白的臉就沖進了她的視野。抓住她的手腕搖了搖，若春不停使眼色道：“姑娘楞著做什麽？老祖宗在院裏審滿姑娘和林公子，要你立刻過去，姑娘！”

若春方才被她留在了西廂，按她的安排，是在適時的時候去向老祖宗通報元滿和林勿的事。此時見若春形色急促，元袖下意識就要問話，可一迎上若春的雙眼，她就明白了，若春沒有直接給她稟報，而是假做驚慌的原因了。

與若春一道過來的，還有老祖宗身邊的顧媽媽。

顧媽媽是老祖宗身旁的親信，此時她同若春一塊過來，看樣子，是懷疑她了？

思索一瞬，元袖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我立馬過去。”

穿好鞋襪，元袖出了門，就看見若德雙目紅紅地從別處趕過來，見著她，若德三步並作兩步沖上來，瞥到她身旁的顧媽媽，若德瞄了她一眼，到底什麽都沒說話。

是宴席中出的事，賓客也都沒有散去。穿過人群，元袖便看見了跪在階下，衣衫不整的元滿和林勿，以及拿著披風攏住元滿的胡氏。

元滿此時已經知道此事是她促成，見她到了，兩眼帶恨地盯著她。

“太奶奶。”元袖乖乖巧巧福了個身，疑惑道：“這是怎麽了，滿滿……和表兄？”

“姐姐何必再假做無事。”元滿滿面淚痕，“姐姐給我下藥，讓我清白盡失一事，老祖宗已經全都知道了……老祖宗，滿滿不求如何，只希望老祖宗，還滿滿一個公道！”

元袖方才不在此處，一路上又有顧媽媽盯著，所以並不知道元滿和老祖宗說了什麽、這裏又發生了什麽事。此刻聽元滿這一通，元袖也不好妄做行動，擰眉困惑道：“妹妹說什麽，我怎麽一點都聽不懂？清白盡失？”

怔楞一驚，元滿愕然：“你和表兄？”

她原來以為這是夢境，也沒有仔仔細細地打算過。故而，若是林勿抑或元佑月這裏出了什麽差錯，這便不是那麽容易處置的事了。

元袖沒順著她的話掉進她挖的坑裏，元滿登時有點急。覷了一眼上頭不動聲色盯著她的老祖宗，她咬了下唇角，又擠出幾滴眼淚。

“姐姐不必再裝，滿滿都想過了，席上能給滿滿下藥的，就只有姐姐。”抹了抹淚眼，元滿哭得我見猶憐，“阿娘最會釀酒，滿滿打小和阿娘一起學一起喝，自認酒量不差。怎今日三兩杯下肚便就想要回房歇息？”

“你喝的酒，與我又有何關系？”元袖擰緊了眉頭，“席上我可從未朝你遞過一杯酒，若說中途婢子曾拿錯過酒壺，那剩的半壺酒，桌上之人可都喝過一杯？怎的旁人無事，偏生只有你？我難道如此神通廣大，能在婢子只倒酒給你的時候，讓你喝了有問題的酒？”

抿了抿唇，元袖似有些薄怒：“妹妹是覺得自己跟林表兄私情被揭不光彩，想要潑我一身汙水，好讓你臟得少一些，也不必如此給我扣帽子！”

真是狡詐！

元滿低叱一句，指甲紮進手心，並不罷休：“姐姐既然安排好了一切，自然有防備的說辭！可是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為。姐姐怕是不知道，你在席上和佑月來往之事，已經被旁人瞧得清清楚楚！”

揩掉眼淚，元滿一指立在旁下的元佑月，質問道：“佑月！你敢說，姐姐沒有在席上抓住你的手，示意你往我的酒壺中放迷藥麽！”

元佑月事發後一直在旁，元滿陡然喝問，她一驚，怯怯掃了老祖宗和元袖一眼，雙手扯著袖角，沒有做聲。

元滿咬牙：“佑月，我可以不計較你對我下手。你素日乖巧，助紂為虐，必定是有自己的苦衷，但只要你將事實說出，那一切，就都不遲……”

旁人不知元滿話裏的威脅，元袖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。元滿話音一落，她便利落接過話頭，沈聲道：“沒錯，正如滿滿所說，你只要將事實說出，還以各自該有的清白，便一切都還來得及，”頓了頓，“懸崖勒馬。”

元佑月被元袖捏著把柄，平日跟她又不親，她又沒對她這處做過任何安排，至此，元袖所能做的，唯有勸說以及給出保證。

暗示元佑月，若是不站在元滿這邊，無論如何，她都會極盡可能幫她。

——無論是任何方面。

元佑月懦弱，卻很聰明。聽出了元滿和元袖的意思，她稍微猶豫，看了一眼元滿，向老祖宗磕了個頭。

“佑月……確實在席上被三姐姐抓住了手。”

軟且柔的嗓音落在耳畔，元滿嘴唇挑起一抹笑。但下一刻，她正要向老祖宗抹黑元袖的哭訴，卻不得不停下。

“但是，”元佑月揚起頭，聲音發直，“那是三姐姐發現了佑月要往她酒中下藥，並不是要指使佑月，陷害六姐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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